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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劃地傳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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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殺鳥妖的行動,已告徹底的失敗,還被鳥妖引進死胡同去,動輒沒命回去與兄弟們會合。剛才他告訴荒原舞和博真,感應到符太吉人天相,該已逃出險境,純粹是為安慰他們,事實上他沒有半點感覺,因為他的“道心”已亂,曉得眼前是九死一生的惡局。

最大的憂慮和羈絆是索橋另一端的眾多尋寶者,他怎忍心舍他們而去,但一時又想不出有何妙法應付眼前逼於眉睫的大禍,連對知會他們、團結他們,亦因“陰山族”這群臥底而顧忌一大籮。

怎樣才可以在這什麽奶奶的樂老大茫然不知下,策動其他人呢?天才曉得其他的尋寶者裏,並沒有被敵人混進去,他的對手並非等閑之輩,而是來自久歷陰謀鬥爭的邪惡家族和玉女宗的超卓人物。

他放緩腳步,通過搖搖晃晃,換過是一個普通人走定會步步驚心的索橋,朝不管城的西岸走去。

左方沿岸處,數十人在忙碌著,堆起從山上采來的柴枝,架起柴堆。連綺的美女效應,令各路人馬都樂意幫忙,團結起所有人來的是她而非自己,誰會接受自己對她憑空想象出來的看法呢?

唯一可入手者,或許是雄古拉奇。

忽又想起派勝渡等人來爭奪天石的是頡戛斯的王子而非頡戛斯王,今次遣雄古拉奇來的或許仍然是這個愛擁有奇珍異寶的王子。

東思西想時,沙陀族的津希現身索橋盡端,似有事來尋他。唉!可以是什麽事呢?她的賣弄風情,在平時是賞心悅目的事,但在這憂慮重重的一刻,卻是難以負荷。

龍鷹勉強擠出笑容,道:“這麽熱鬧,津希為何不去與大夥一同玩兒。”

津希表現出塞外姑娘毫不避男女之嫌的作風,一把抓著他手臂,扯著他便走,累得幾個想過來與他招呼說話的人都不好意思上前,其中之一是雄古拉奇。

津希半邊嬌軀緊挨著他,道:“發生了很古怪的事,老大叫人家來找你。”

龍鷹愕然道:“是什麽事?”

津希扯著他朝岸西衢的南端舉步,道:“狄大哥要親眼看到,才會明白。”

龍鷹給惹起好奇心,訝道:“竟然不可以說嗎?”

津希答非所問地道:“大哥有種很香的氣味呵!”

龍鷹啼笑皆非,可是見她兩頰泛起紅暈,一雙大眼睛閃閃亮亮的,則暗自驚心,忙分她心神道:“是否到你們的屋營去?”又想到如秘族般,居住在缺乏氣味的沙漠的游牧民族,對氣味格外敏銳。

津希雀躍地道:“難得才有和大哥兩人相處的機會呵!大哥沒有私己話兒和津希說麽?”

龍鷹的頭痛立即蓋過了他的好奇心。

津希心迷神醉地續道:“你是否會使魔法,竟弄得人家軟軟綿綿,全身乏力,到現在津希仍回味那種古怪的感覺。”

龍鷹窮於應付的當兒,救星來了。

班蒿和白瑤正坐在石階頂,見龍鷹來到,走下石階來迎接,不見其他人,看來其他人都湊野火宴準備工夫的熱鬧去了。

※※※

土屋的地面給人以利器劃下簡單的線條,劃者在力道上明顯的有節制,只是淺痕,稍不留神便會錯過,縱然用神細看,亦會看得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。

最接近龍鷹立足處是兩條長而平行的橫線,接著是十多個小方格,成數行列,於最上處中央劃了個交叉符號。

龍鷹一邊用腳抹掉地上的線痕,邊聽班蒿道:“我進入屋裏來,便感有異,但好一會兒後才知道給人在地上劃下這些鬼東西。”

龍鷹目光投往土屋的後窗,不過該稱為破洞會貼切一些。問道:“當時有人在嗎?”

白瑤道:“我們都去了看狄大哥和那些人理論,回來後仍不曉得,到我們返屋內取水喝,方發覺被人將放置屋子正中的東西移到一邊,又做了手腳。”

龍鷹道:“有告訴其他人嗎?”

班蒿不解道:“除了狄大哥外,只有我們三個曉得,狄大哥因何將線痕抹掉?”

龍鷹沈聲道:“你們若是信任我,千萬勿要說出去,還要做好隨時可離開的準備,盡量帶多點水,你們該比我更明白在沙漠缺水是如何可怕的事。”

言罷穿後窗去了。

※※※

龍鷹藉土屋的遮掩,越過西岸平原區的屋陣,奔上斜坡,在最後一排已被藤蔓野草侵占的破爛屋子十多丈後的山坡處,看到了劃地傳意的神秘人物。

在夕照的餘暉裏,他默默立在一塊大石上,透過疏林俯瞰不管城兩岸的情景,似對龍鷹的來臨視如不見。

龍鷹有個直覺,是這位曾在塞外叱咤一時的風雲人物,不但不關心任何人,且不關心自己,因他的心早死掉了。

軍上魁信。

他仍是頎長挺拔,一身合體裝有肩甲的革制勁裝,外穿羊皮連鬥篷外衣,背上負著兩枝各長五尺的三戈短戟,在背後交叉突出了大截,仍不覺其累贅,還似輕如無物,盡顯他頂尖級高手的氣度功架。

可是比照從前在山海關外初見時的軍上魁信,他是明顯蒼老了,本烏黑發光的頭發有點斑白,嘴角的皺褶突了出來,眼角多了一條條憂郁的皺紋,眼神亦失去了往昔的神采,代之是令人害怕的深邃和嚴酷的光芒,雙唇緊閉。

龍鷹來到他旁,頗有點不知從何說起,更曉得任何安慰他的話,不單於事無補,且是在傷口處撒鹽,徒添感傷。輕嘆一口氣,道:“我和軍上兄該是第一次正式面對面的相見,軍上兄怎隔遠便認出是小弟呢?”

軍上魁信冷冷道:“我認得荒原舞。”

龍鷹暗罵像停止了運作的腦袋,軍上魁信的出現是在他的意想之外,驟然發覺是他,心中的震撼、感觸、傷情,是怎都沒法表達出來。

軍上魁信淡淡道:“你要殺我,我絕不還手,但請讓我先了卻一個心願,失敗了,我會被分屍,成功了,我會了結自己。”

稍頓後輕輕地道:“我再找不到任何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。”

龍鷹目光落在漸轉昏沈的不管城,天氣明顯轉寒,幾堆篝火燃燒起來,喊叫呼喝之聲不時遙傳上來。近北峽口的土屋區,不知何人吹奏起“篳篥”一類的樂器,無名的曲調在夕陽餘暉的襯托下,在這個別具一格的古城上空盤旋,時而高亢入雲,忽又低回尋深,總帶著某種似能穿透骨髓的異力,像一段段悲情的神秘符咒,吟詠出大漠的頌歌。

龍鷹沈聲道:“根本沒有藏寶圖,對嗎?”

軍上魁信一言不發的從衣襟內掏出一卷薄羊皮,遞給龍鷹。

龍鷹頭皮發麻的接著,打開一看,入目確是地形圖,雖然認不出是什麽地方,但看形勢該為厲鬼城。寶藏用一個圓圈標示出來,比博真的精細多了,當然沒半點近似。

載寶羊皮古舊殘缺,肯定比龍鷹和軍上魁信兩人的年歲加起來還要老。

如果讓博真看到這東西,真不知他會羞慚和傷心至何等程度。龍鷹的心直沈下去,如果寶藏是在厲鬼城內,他們的尋寶大計勢成泡影。

軍上魁信道:“羊皮是真的,地圖則是我請能仿古的高手畫上去,看來騙倒龍兄了,五兩黃金確是物有所值。”

他的話有如醍醐灌頂,雪中送炭,也如照進冰天雪地裏來的火熱陽光,令龍鷹宛似從永沒有盡頭的夢驚醒過來,剛才只是一場噩夢。

大上大落的心情,使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,腦袋一片空白。

軍上魁信嘆道:“廷哈撒現在的情況,是我沒想過的。唉!他們都要死,但我亦無能為力。”

龍鷹心中感動,縱然經歷巨變,仍沒有改變他做人的原則,仇恨沒有吞噬他的本性。

他的三個仇家——軍上魁信、遮弩和邊遨,能使他具好感的,只有軍上魁信一個。在龜茲城外的小湖,當時軍上魁信誤以為他已葬身湖底,說出請他安息的悼詞,仍似在昨天發生。

篳篥聲逐漸消竭,可是因之而來某種揮之不去的哀愁,還是縈繞胸臆之間。不知是否受軍上魁信情緒的影響,龍鷹不由地思索一個平時絕不會想的問題,就是為何悲哀的調子總是比歡樂的調子更感人,如能奪魄勾魂?原因會否是人生的本質根本就是由無奈和孤淒編織而成,任你如何春風得意,悲哀的調子總能觸動到至深之處。

龍鷹道:“你的心願是要殺匐俱嗎?”

軍上魁信如說別人的事般,不含感情地道:“大汗雖是決定的人,但如不是匐俱煽動大汗,又自告奮勇親自領兵來屠殺我和族人,我頂多是投閑置散。多年來,我對他們父子忠心耿耿,立下大小功勞無數,今次雖未竟全功,但已為遮弩和邊遨營造出最佳的形勢,縱然有錯漏,仍罪不致死。”

龍鷹歉然道:“是我累軍上兄的。”

軍上魁信往他瞧來,用神打量他,擠出個勉強的笑容,算是正式打招呼,苦澀地道:“最不該為此道歉者,正是龍鷹。不讓我們得逞,是天公地道的事。匐俱一向顧忌我和凝艷的關系,又怕我的部落日趨強大,只看什麽時候會出事。這是我們突厥族的大弱點,你們中土人最善於利用,否則恐怕我們早兵臨大江。”

龍鷹將假藏寶圖卷起拿著,忽然心中一動,問道:“你將此羊皮卷給我,我或有辦法救回下面部分的人。”

軍土魁信現出個心力交瘁的神態,道:“我從沒有想過,在大汗傾盡全力下,又出動像參師禪、戈征般的高手,由最出色的大將丹羅度領軍,加上薛延陀人助陣,仍碰得焦頭爛額。拿去吧!這個假卷於我再沒有用處。”

龍鷹訝道:“軍上兄的消息很靈通。”

軍上魁信的目光投往亡命河,道:“我只是曉得突厥的部分,因為突厥族內其他的大酋頭裏,不乏同情我的人,其餘是猜出來的。只看龍兄完好無恙的從斜道入城,便知丹羅度未能占得便宜。”

接著續道:“龍兄是任我千猜萬想,絕想不到會在這裏現身的人,究竟所為何事呢?”

龍鷹將事情扼要道出,然後道:“所有謠言,都是由軍上兄一手炮制出來的,對嗎?”

軍上魁信坦言道:“謠言由我散居各地的本族人傳播,我則負責幹掉韓顏和他的手下,再移屍到往不管城的路上,故布疑陣。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頡戛斯和回紇忽然在邊境屯軍,匐俱和他的金狼軍匆匆撤走,令我刺殺匐俱的行動功虧一簣。”

又道:“韓顏是死不足惜,早被匐俱收買,暗裏做盡壞事。”

龍鷹道:“匐俱並沒有真的撤退,只是由明轉暗。”

遙指對岸的神廟,續道:“匐俱一方的高手肯定來了,且是頂尖兒的人物,因為我的一個夥伴忽然失蹤,該是遇上他們,被設陷圍攻,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,對方可以有什麽特別厲害的高手呢?”

軍上魁信慘然道:“在這樣的情況下,我的行動將變成自尋死路。人總是要死的,轟烈戰死,怎都好過茍且偷生。”

接著勉強集中精神,思索道:“大汗為鼓勵武風,曾親手擬定一個高手的排行榜,入選者當然須是本族的人。大汗亦因此榜征詢其他人的意見,故這個羅列二十人的高手榜,頗得族人認可。”

又再朝他望來,雙目回覆了點生機,道:“我排在第三,龍兄交過手的戈征排在第六位,匐俱高他一級,排在第五位。”

龍鷹駭然道:“竟還有勝過軍上兄的高手?不會是丹羅度吧?”

軍上魁信答道:“丹羅度排第四位,排次席的是大汗金狼軍的統帥莫哥,善用長兵器,使起來有鬼神莫測之機。但據凝艷說,他真正的拿手兵器是長柄單面刃的陌刀,你們漢人稱之為偃月刀,刃長三尺,但柄比刃還要長多一尺,只因他深藏不露,突厥第一刀手之名,方會落在戈征身上。”

龍鷹道:“難怪我的夥伴吃不消,這次極可能是他來了。”

黑夜終降臨山原,野火宴的三十堆熊熊燃燒的篝火,格外奪目,過半人已聚集在野火宴的範圍內,隱隱傳來烤肉的濃重氣味。

軍上魁信訝道:“龍兄又說敵人會在野火宴舉行期間來襲,為何仍有時間在這裏和我說話呢?”

龍鷹好整以暇地道:“未見到我,敵人怎會動手呢?”

又道:“最佳的偷襲時刻,是眾人飲醉食飽之時。”

軍上魁信道:“匐俱是個卑鄙的人,我怕他會下毒。”

龍鷹道:“有我龍鷹在,諒樂載文不至於這般愚蠢,下面的全是老江湖了,對風歸一等又有戒心,會事事小心。軍上兄仍未說出高踞首席者是何方神聖。”

軍土魁信深吸一口氣,好像借此壯膽方敢說出來,道:“他的名字叫拓跋斛羅,大汗恭稱他為‘無上師’,地位有點像百年前的畢玄,匐俱和戈征同為他教出來的出色弟子。我從未見過他與人動手,可是不用動手我自知遠及不上他,即使他活勾勾站在你前面,你也掌握不到他,就像他只是個幻影,如此武功,我未曾從別的人處感受過。”

龍鷹倒抽一口涼氣道:“我的娘!為何從來沒聽人提起過他呢?”

軍上魁信道:“大汗有令,曉得他者均須守口如瓶,不準洩露,龍兄要我說出來,我仍免不了心內猶豫。”

龍鷹壓下波動的情緒,道:“我單獨一人很難成事,軍上兄必須振作起來,化悲憤為力量,我們漢人有所謂‘留得青山在,哪怕沒柴燒’,軍上兄如肯全力助我,下面的人都會很感激你。”

軍上魁信沈聲道:“我實在沒法出賣自己的族人,但這些人因我而來,故在此事上,只要我能辦到的,我都會做。”

龍鷹大喜道:“這就有希望了。”接著說出自己的計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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